第六章

第一節

樊溪冷靜地遠離了那條泛著白光的河流，即使他知道逆著水流走說不定可以走回到龍崖。

在星月的照耀下，河底發出點點幽光，那是玉石的光亮，照得河流沿岸一丈以內都隱約可見。但這不是個好兆頭。

逆龍那句沒說完的話——“尤其是入夜後，龍川也會有些古怪事物”——清晰浮現在樊溪腦海中。與之呼應似的，樊溪看見了兩岸河灘不少支離破碎的骨架，大的，小的，白骨森森。他的心也不由自主跟著提了起來。

寂靜的夜色中，無數蟄伏在黑影裏的獵手都窺伺著暴露在星月下的活物們——或者說，食物們。怪物沒有脫離獸性，它們的夜視能力比仙族要高得多，能一動不動隱蔽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監視獵物，等到獵物毫無知覺地走到面前再跳出來一口咬碎它的喉嚨。

黑夜裏的光亮不僅為迷失者照亮森林的出路，也為怪物們引來了食物。每一個平靜的夜晚都上演著血腥的殺戮。

總之，把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總比暴露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安全。樊溪把身影小心縮進一旁樹叢，慢慢摸索著向前走，把腳步聲放到最輕。

身後傳來咕咕咕的叫聲。間或有孩子的哭泣聲。遠遠地似乎還有什麽人在嘔吐，聲嘶力竭地。

拐過一個河灣，樊溪意外看到河岸邊趴著一個人。仔細一看，是個小孩。她似乎受傷了，正費力地拖著一條腿向岸邊爬，一手捂著自己嘴努力不發出聲音。而一個巨大的黑影，正從對岸蹚入河中，向她靠近。

那孩子發覺到了背後有東西，驚慌恐懼地回過臉，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，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。

“救救我……”

孩子在向那東西呼救。

黑影停下了步伐，緩緩轉過頭。

樊溪屏住了呼吸。

借著河水的光，他看清楚了。出乎意料地，這張臉並不兇惡，也不醜陋，這是一張龍的臉。

那孩子很著急，卻不敢大聲叫：“救救我，我也是龍族，我迷路了……”

那張臉發出一陣“嗬嗬嗬”的笑聲。它邁開步伐向孩子跑去。

樊溪覺得周身一陣發冷，他握緊了手——那個東西不是龍！

它的身體和脖子都比龍短拙，顯得身形巨大，而那條細長的尾巴幾乎有身體的一半長，高高地翹了起來，當它游過光亮最盛的河中央時，渾身黝黑的皮毛畢露無遺，而龍身上的應當是鱗甲才對。

小孩也看清楚了怪物的身體，嚇呆了，她驚悚地尖叫，本能地露出了原形——一條雪白的幼龍，短短的角，鰭和鬃毛完全豎了起來，纖長的右後腿鮮血淋漓。

怪物“嗬嗬嗬”地張開大嘴撲了上來，樊溪立刻出手，河底水流逆轉，形成漩渦。怪物尚未躍出水面的身體猛地一沈，被拖進水下。

樊溪從陰影處現身，迅速來到扭動哭叫著的小龍身邊嘗試安撫它。

“別怕！它暫時不會過來，能起來嗎？”

“救我！我，我動不了……”

“能變成人形嗎？我背你，我們快點離開這裏——”話音未落，那力大無窮的怪物猛地掙脫了漩渦，騰空而起朝他們撲來。

樊溪伸出一只手，連續用水箭擊打它的頭，怪物怒吼一聲重重摔回河中，平靜的河咕嘟咕嘟響起了冒泡聲。

此時小龍也變回了小孩的形態，樊溪一點都不敢耽擱，將孩子背到背上離開這片危險的地方。

樊溪背著小孩鉆進樹林中，身後傳來怪物的怒吼，和樹枝被粗魯撞斷的聲音，他心裏暗暗擔憂。

四周林木太過茂密，對於地形不熟的樊溪有如迷宮一般，加上夜色濃重，根本跑不快，恐怕最後還是免不了正面一戰。

可這個小龍族似乎已經流了很多血，已經半暈半醒了，卻一直忍著不哭叫，再不處理的話，她的身體負荷過重。不如主動迎戰，逼退怪物，好幫小龍處理傷口。

他回頭囑咐小孩：“等會停下來，立刻找地方隱蔽，不要出來。”

話音剛落，他就停下了腳步。

那龍首的怪物就攔在前方，左眼淌血，完好的右眼盯著他們，大得像一盞燈籠，冒出邪惡的綠光，發自它血盆大口的“嗬嗬”聲不絕於耳。

樊溪放下小孩與怪物對峙。

頭頂突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。

第二節

一個修長巨大的動物從天而降，落到了怪物面前，擋住了樊溪和小龍。

是一頭真正的龍，淡金色的鱗甲在漆黑的夜晚也輝光熠熠。它身形矯健，龍角尖利，非常有威懾力，鬃毛也很漂亮，顯然是頭成獸。

它齜著牙一步步逼近怪物，渾身發散出強大的氣場。

最終在它無聲的威脅和警告下，怪物幹吼兩聲扭頭迅速跑進森林深處。

巨龍象征性地追逐了兩步便停了下來，回身朝樊溪和小龍走去，並漸漸變成了一個年輕男子，淡金色的長發一直垂落到腰際，容貌俊挺。

他對樊溪點了點頭：“你救了龍族的孩子，我們很感激。但這裏不是仙族該來的地方，馬上離開，我不會對你動手。”

樊溪苦笑道：“當然。但在這之前，能先讓我見見你們的神明大人嗎？”他可不願意和整個龍族為敵，這件事情得讓逆龍親自說清楚。

男子卻搖頭：“你要找神明大人？它常年不在龍川，你見不到的。”

“我是和龍神大人一同來到龍川的，就在白天，我們不妨先見見龍神大人。”

男子狐疑地皺起眉頭，正想駁斥，坐在樊溪身邊的小白龍怯怯地出聲：“巳六哥哥，神明大人它確實回來了。”

巳六？原來這個人就是逆龍等的巳六！

巳六看向小龍：“它在哪裏！”

“在龍神洞……巳六哥哥！”小龍的呼喚讓巳六止住了立刻飛向龍神洞的念頭。

樊溪嘆了口氣：“能否先幫這孩子先止住血？她一路上忍痛忍得很辛苦。”

巳六在可憐兮兮的小龍身邊蹲下，將手覆在傷腿上，流血漸止。他把小龍背了起來，對樊溪說：“我姑且信你一回，先跟我們走。會禦氣嗎？”見樊溪點頭，他便騰空而起，在樹杈間靈敏地穿行。

樊溪緊追其後，聽見巳六焦急的詢問小龍：“龍神什麽時候回來的？為何不來找我？”

小龍瞪著大眼睛老實地回答：“不知道。”

巳六沈默了一下，又問道：“你怎麽會跑到這裏？難道桑禺沒有告誡你們森林晚上很危險嗎？”

小龍委屈地說：“我們去龍神洞，嗯，玩兒，神明大人突然回來了，它很生氣。我嚇壞了，從龍崖摔了下去，被風卷到這裏。我沒有亂跑。”

巳六無奈道：“你是不是又和曉初混到一起去了？”

小龍吞吞吐吐地承認了，立刻又辯解道：“曉初人很好！巳六哥哥為什麽不喜歡他？”

巳六確實不喜歡那個叫做“曉初”的同族，他也很無法理解小龍的想法：“他好在哪裏？帶你們一群小崽子到神明大人的洞府裏胡鬧？對神明大人大不敬？”

小龍低聲道：“可是曉初那麽可憐……他小時候差點被餓死在巢穴裏，你們都不管嗎？”

巳六的回應很冷淡：“因為這是龍川的法則。”

小龍不再說話，但她的表情很受傷，很困惑。

不久他們就出了森林，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。

巳六加快步伐，幾個大弧度的起落，便躍上龍崖。

月亮高高地懸掛在龍崖之上，正好是滿月，明亮的輝光灑滿了龍川。龍崖不遠處一塊突起的巖石上，逆龍靜靜地立著，修長的身軀鍍上銀輝，光影交錯間，看不清表情。

巳六停了下來，仰望著它：“你回來了。”

逆龍看了他一眼：“我等了你一下午。”

巳六楞了一下，低笑道：“真對不起，我沒想到你會回來。”

逆龍轉向樊溪，口氣瞬間變得嚴厲：“你很能跑。”

樊溪聽出了它話中興師問罪的意味，只能無力辯解道：“是風。我被風刮到森林裏去了。”

逆龍冷笑：“和那個孩子一樣？少月叫你小朋友，你就入戲了？我那一句‘不能飛行’，怎麽就當耳旁風了？你侍奉的到底是誰？”

樊溪內心哭笑不得，這又與少月何幹呢？不過在逆龍身邊呆久了，他漸漸也明了自己應該怎麽做怎麽說才能平息這尊大神的怒火。逆龍生氣時，絕對不能試圖解釋或者辯白，有時，它要的只是你的道歉，和認輸。它就像一只炸毛的貓，只能順著摸，不能逆著摸。說對了，即使是滔天怒火也能夠瞬間平靜下來；說錯了，就像月影湖那次，一道火焰就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燒成木炭。

樊溪低頭深深一揖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挺起來既誠摯又深沈：“是我的過失，我不應該違背諾言，擅自離開大人身邊，還讓大人在這裏久候，請大人原諒。”

逆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，開口道：“既然你和那些孩子一樣能鬧，那麽今晚就和那群崽子呆著去吧。驍白，你也一樣，我的巢正下方第三個洞是棄置的，你們今晚就在那裏過夜，沒有我的準許，誰也不準出來。”它說完轉身欲走。

“神明大人！”驍白，顯然是那條小白龍的名字，她本來一直小心翼翼地縮在巳六背後，聽到了自己的處罰後卻探出了頭，急切地追問：“曉初他們呢？大人請不要打他們！”

逆龍懶懶地回答：“我還沒有無聊到那種地步。巳六跟我走，樊溪背驍白上去領罰。”

樊溪只得應道：“是。”然後從巳六背後背起驍白。

巳六摸了摸小龍委屈兮兮的腦袋，低聲地囑咐道：“聽大人的話，不要亂跑。”他又看了樊溪一眼，就跟在逆龍身後離開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啊啊啊啊啊我加錯章節了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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